“我以为北京是机会最多的地方,没想到这里,连拥抱都是奢侈的。”
她说这句话的时候,坐在五道口地铁站外,穿着一件米白色风衣,手指夹着一支烟,眼睛盯着夜色里的车水马龙。
那天,是我在北京做代驾的第37天,也是我第二次见到她。
我们是在一次深夜送酒局的订单上遇见的。
她叫糖糖,一个东北姑娘,声音甜、打扮精致,在朝阳区的几家高端KTV之间穿梭,熟门熟路。
我去接她的时候,她正从一栋写字楼出来,穿着短裙高跟,披着男士外套。她上车后笑着说:“师傅,今儿个客户心情不错,给了两千小费。”
“那还挺赚。”我应了句。
“赚?你觉得这种钱真好赚?”她把头靠在座椅上,“陪笑、灌酒、还得看脸色。一次失手,轻则被赶,重则挨骂。”
她说自己来北京三年,从一开始做美甲学徒,到后来做陪酒,再到现在半“外围”,也算“升级”了。
“北京太卷了,我没有学历,也没背景,只能靠脸。”她淡淡地说。
糖糖告诉我,她小时候的梦想是当空姐。
“穿得干净漂亮,站在登机口,笑着说‘您好’。”她说这话时,脸上竟带着点骄傲。
但她高考落榜,父母离异,18岁那年就一个人买了到北京的火车票。
“我刚来的时候,住在回龙观,一间十平米的地下室,三百块一个月。白天发传单,晚上送外卖。”她说,“但北京,真不是努力就能爬上去的城市。”
她曾试过正经工作,在商场做导购,干了半年,月薪三千,还被经理占便宜。
“我不甘心。”她说。
一个朋友带她去了三里屯的酒吧,介绍她认识了一个“姐姐”——那是她进入外围圈的开始。
“我没觉得这工作光彩,但至少比我当服务员赚钱。”她咬着嘴唇,“我不想一直过穷日子。”
糖糖的微信朋友圈,全是自拍和鸡汤文。
她在LV店门口打卡,在网红咖啡店晒照片,配文是:“努力生活,是女人最好的性感。”
她有一堆男客户,有的是中年企业家,有的是小有名气的主持人,也有刚毕业的程序员。
“他们要的不是陪伴,是感觉。”她说,“只要我笑得够好看,说话够温柔,他们就掏得出钱。”
我问她:“你觉得你快乐吗?”
她想了很久,说:“我有钱了,穿得漂亮了,但我好像越来越孤独。”
她接着说:“客户走了,我一个人回出租屋,屋里连暖气都没开。北京的冬天,真冷。”
糖糖说,她曾认真谈过一次恋爱。
是一个西城做设计的男人,30岁,文质彬彬。两人是在朋友聚会上认识的,聊得投缘,那男人不知道她是做外围的。
“我试着做个正常女孩,白天去健身房,晚上学化妆,连酒都不去了。”
她说那是她最像“普通人”的三个月。
“我甚至幻想我们结婚,在北京有个小窝,一起做饭、看剧。”
可那男人无意中翻到了她的微信聊天记录。
“他一句话没说,直接删了我所有联系方式。”她苦笑,“我连哭都哭不出来。”
她点了根烟,说:“男人要你性感,却不能接受你有过去。”
“我不想在北京耗了。”糖糖说。
她的一个姐妹被客户骗去海南,最后卷钱跑路,连人影都找不到。另一个小姐妹染了病,不敢回家,也没钱治。
“我已经26岁了,再晚就出不去了。”她说。
她准备去成都,打算开个小美容店,“小城市生活没那么累,至少笑是真心的。”
她说她不怕从头开始,只怕再晚一点,连勇气都没了。
那晚,她让我送她回酒店,临下车前说了一句:“谢谢你听我讲这么多。你是我在北京最信得过的人。”
她走进灯光里,步伐坚定。
糖糖走后,我偶尔还会刷到她在成都的朋友圈。
她开了个小店,取名叫“糖予”。她晒了很多顾客的照片,也晒她学做饭、种花的样子。
有天,她发了一条配图,是一张她靠着窗子,阳光洒在脸上的照片,配文写着:
“我终于可以安心睡一觉了,梦里没有酒局、没有应酬,也没有冷冷的北京。”
我点了个赞,没留言。
她离开的不是城市,是那段让人窒息的生活方式。